當我買完了票,在月台等車的時候,

突然看到了一個很高的背影,棕色捲長髮,一件很熟悉的駝色大衣,

他旁邊圍了幾個穿制服的高中生,

然後我走了過去確認,發現就是昨天的那個名叫傑森的外國男人,

他也看到我了,然後對我誇張地挑了眉,眨眼笑了笑,像是見到老朋友的開心,

接著他跟那些學生說再見,就走向我這邊了,

「好巧,妳要去哪裡?」

「我要去台北找朋友。你呢?今天不是要上飛機了嗎?」

他搖了搖頭,說:「延期了,我也要去台北一趟,昨天晚上才收到一張請帖,

我一個好友結婚了,我必須去參加他的婚禮。」

「喔…,那我們可能會撘同一班車喔,你幾車的阿?」

「11車,妳呢?」

我大笑著說:「我也是耶。」我把車票拿給他看,真是有緣呢!

於是我們兩個人決定又坐在一起了。



兩個半小時的車程,我跟他又聊了很多,

後來發現他是主修藝術史的,興趣是逛美術館和讀推理小說,

他也喜歡史蒂芬金,他也討厭搭火車因為會暈車,他也喜歡黛安娜…等,

然後又聊了一些關於布希總統跟柯林頓的智商論和性醜聞,

「布希和柯林頓最大的不同是腦細胞和精蟲的多寡。」他這麼說。

我們兩個極盡批評挖苦,接著一起捧腹大笑,

然而在話題結束,片刻沉靜的時候,

他跟我說:「妳知道嗎?我要參加的婚禮,是我前女友的婚禮。」

其實我剛剛就猜到了,因為覺得他的笑容背後隱藏著一份愁苦。

「沒想到,才半年的時間,她就嫁給別人了。我真想問她,

我們之間的曾經擁有的一切算什麼?可是,我不敢,

我怕得到讓我難堪的答案,妳說,我這樣是不是很窩囊阿?」

他把臉埋進手掌裡,苦笑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他,我最不會安慰別人的,所以我沉默了片刻。

「那你為什麼還要參加呢?去的話只是觸景傷情而已阿。」我問。

「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她穿上白紗的樣子,

想知道她嫁的人是怎樣的人?能不能給她幸福?

想看看她最後一眼,給她我的祝福。就這樣…。」

他湛藍的眼眸露出了昨天看到的深情,像是一片藍色海底閃爍光彩的珍珠貝。

「就算她拋棄你,你也不恨她?」

「不恨,因為我愛她。」他很堅定的這樣說。

「你真傻。很傻、很傻。」我只回了這句話。




在愛情裡,每個人都是傻子,陳凱元是傻子,傑森也是,我也是大傻子,

愛情是一個傻子遊戲,遊戲規則是進入了就不能跳出,越陷越深。



我看向窗外,自強號太快了,根本沒有辦法好好欣賞風景,

我又想起了陳凱元在平快車上拍的鄉間風景,突然覺得好懷念,

那時候的他,是帶著怎樣的心情拍那影片呢?我好想問問他。

好想、好想,見見他。



* * *



到了台北,傑森要在車站下車了,我則要繼續搭到板橋,

分開的時候,他望著我跟我說:「妳知道嗎?妳是個很特別的女生。」

「是嗎?」我又淺淺的笑著說:「你也很特別,特別癡情。」

然後他跟我抱了一下,互吻了雙頰,就瀟灑地揮手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像是走入另一個世界,名字叫做「勇氣」的一個世界,

我心裡有淡淡的不捨,覺得這世界真是神奇,

有時候不需要認識很久,卻彷彿知道對方的一切,有著一種相知的默契,

反而有些認識很久的人,卻無法交心,好奇怪的世界,好奇怪的人類…。



我拿起了手機,撥了再熟悉也不過的他的號碼,

「喂,呆頭,我人現在在台北,來接我。」

話筒裡的他似乎吃驚地說不出話來,我想像他傻掉的樣子,

一定很呆,呵…。

台北的天空雖然陰陰的,但是我卻覺得雲層裡透著一絲曙光,

這是我跟他的開始,不是一開始算起的那個開始,

而是後來認定的的那個開始,而我來,是來找回我的幸福的。



我搭到的時候,板橋車站外下著小雨,他已經撐著傘在那邊等我了,

我很明顯地看到他,一把有點破舊的大籃傘,旁邊一輛破舊的50cc機車,

他身上穿著一套像是工作服的衣服,還有不同顏色的油漆滴在上面。

「妳怎麼會來?」

「我來看你的阿。」

「什麼?看我?」他一臉疑惑。

「呆子耶你,唉 …。先帶我到你家吧,我想看看你家的樣子。」

「我家沒什麼,我怕妳無聊。」

「不要!我要去,我有你家的地址喔,就算你不帶我去,我也會自己去。」

我把一張抄著他家地址的白紙在他眼前揚了揚,神氣活現地望著他。

「真是的…,任性的傢伙。」他搖了搖頭,很無奈的樣子。

我吐吐舌頭,把手勾著他的手臂,「走囉!」


* * *

這是我第一次到他家,他家這一區在板橋屬於比較老舊的社區,

他家在其中一棟外表有點歷史的公寓建築裡,重點是沒有電梯,

據他的說法是電梯壞掉很久了,所以要爬樓梯,那樓梯很陡,

我爬到第五樓的時候,就氣喘吁吁,看來真的是缺乏運動了。

看到他抿著嘴偷笑的表情,又把我惹火了,

「揹我!」我用命令的口氣。

「不要!」他繼續爬著樓梯,然後我聽到他大笑。

「陳、凱、元!你給我站住!」我停下來手叉腰大聲喊,因為我是真的生氣了。

過了一分鐘,陳凱元又走下樓了,他像是認命地蹲低身子,

超過一百八的身高就算很委屈地蹲下來,還是到我胸部的高度,

我勉強地爬到他背部。感覺像是征服了一匹烈馬,很得意。

「抱緊我,可別摔下來喔!」

我圈住他的脖子,把我的頭靠在他的左肩,感覺很溫馨。

「好,你真乖真聽話。」我說。

「不聽話怎麼行?妳是女皇耶!」不過感覺他的口氣不是抱怨,

而是心甘情願的快樂,我覺得他真的不是很愛我,就是有被虐狂。


* * *

終於到了十一樓,他停了下來,把我放下來,

「妳還真重耶,小姐。」

「是你體力不好阿,像不像男人阿你!」

「請妳想像妳揹著一個五十公斤又把你的脖子勒得半死的米袋走六層樓的情形好嗎?」

「我沒那麼重好嗎?」我嘀咕著,眼睛卻偷偷瞄他的脖子,

好像真的有點紅,像是被勒過的痕跡,我心裡有點歉疚感。

當他開門之後,我看到了我想認識的他的家,

也是因為這樣,我對他有更深的了解,

他的家擺設很簡單,很儉約,很平凡,可是帶著濃濃的溫馨,

怎麼說呢?


一個小小的客廳,卻擠滿了很多東西,一套沙發,一組電視櫃,小型神明廳,

幾個書櫃,然後用木製屏風將客廳與廚房隔間,另外有兩間房間,是他和他母親的。

可是雖然空間很小,但每樣東西都井井有條,雖然家具看起來都有歷史了,

不過有點老舊的沙發用碎花布舖起來,桌面也用鵝黃色的布當桌巾,

整個看起來像是有經過巧思佈置,

而裡面所有的東西都很舊,就只有那台電視感覺很新,有點不太搭軋,

我問他,他只淡淡地說這是他兼了幾份翻譯買給他媽的,

因為他怕他媽平常下班一個人會很無聊,買台比較好的電視讓她看看也好。

我看著那台電視,不知怎地,覺得心有點酸酸的,像是心疼…。



「怎麼了?在想什麼?」陳凱元換好裝之後走出來,看到我正摸著電視機發呆。

「喔…,沒什麼,我餓了。」我隨便掰個理由,其實不怎麼餓,坐公車讓我有點反胃,我生平最不能適應的是搭火車這種長途的交通運輸工具。

「那我去買飯喔,那請問大小姐妳要吃什麼?」

「喔,豬排麵好了。」不知道怎樣,腦子突然浮現出那一大塊多汁的香脆豬排的樣子。

「可是附近好像沒有豬排麵耶,大姐。」他有點苦惱。

「喂,這是待客之道嗎?先生?我就是想吃阿!不管啦!」

我瞪了他一眼,突然覺得他像是小元子,而我是慈禧太后,

我想我已經習慣唆使他了,頤指氣使、極度不講理的那種。

「唉,好吧。」好長的一聲嘆氣,但他還是認命地去買了。




趁陳凱元去買飯的時候,我偷偷打開他家的櫃子和抽屜看看,

因為記得有人說,「要了解一個人就要了解他蓋起來的部分」,

我既然要了解他,就要好好調查一下囉!



其中一個櫃子,裡面放滿了他的獎盃,我一一細看,

有珠算有心算比賽,有田徑有壘球,有作文有演講,有書法有校運會長跑,等等,

我從來不知道他有這些才藝,他也都沒有說,

我覺得他好多東西都是自己沒有發掘的,

而之前是因為什麼而被矇蔽了呢?


當妳對一個人不感興趣的時候,是不會發現他的好的,因為妳的眼裡沒有他,

而我現在已經從另一個眼光打量他了。



我又看他的書櫃,拿起了其中一本《建中校刊》起來翻看,

我看到了他竟然是校刊的編輯,裡面還有他跟校長的合照,

然後他也有一些作品發表,有時事評論的連載,也有散文也有詩,有書評專文,

我一直翻,一直看,突然覺得越看越多,越覺得對他越不了解,

到底他是怎樣的人阿?

這是我認識的那個只會跟我鬥嘴,有時候感覺有點幼稚的他嗎?

這麼優秀的人怎麼會喜歡我?我竟然有點自卑了起來。



「自卑,是一種最廉價的同情。」記得這是他跟我說過的一句話。

我那時馬上回他說:「自傲,是失敗的源頭。」然後他笑了出來,說我反應很快,很會辯白。

也許真正在乎起了一個人,發現了他越多的好,就會開始自卑,是嗎?



「不行!這樣的人一定有弱點!」我想到他可能會偷藏A片光碟也不一定,

說不定他很好色有癖好,說不定是個虐童的變態,說不定收藏女性內衣…,

畢竟都一直當壓抑久了的書呆子呀,

所以我抱持這想法,打開他書桌的抽屜,接著找他床下,想要找到證據。

然後我找到了一疊信,用一個喜餅盒子裝起來,

都是英文字,而且是看地址從印度來的,我偷偷地拆開其中一封,

有一張照片跟一封信,照片裡是一個印度打扮的小女生,

大概八九歳,皮膚很黑但是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清亮。

我的好奇心淹沒了我的道德感,打開來讀,發現這是一個陳凱元認養的兒童,

定期寫信跟他致謝,我査了査這些信的時間,應該至少有四年之久了。

我看著這些信發呆,就這樣一封一封的讀,這疊從印度來的信件,

滿溢著那女孩對他的感激之情,我從那有點破碎的兒童寫的英文字跡裡,

感受著跟他還有那女孩同樣的脈動,從那女孩第一件新衣服,

第一個鉛筆盒,第一雙鞋,第一次上學…,

很溫暖的感覺席捲了整個知覺,看著她一步步地成長,心也變得柔軟了,

我又發現了他的一些事…,發現他的溫柔,體會他的善良。



這使我想起有天下了很大的雨,他卻執意要停下來,跟我說他要去寄封信,

現在回想他把那封信投入郵筒的神情,像是帶著一種柔情,一種寄託,一種期待,

我那時卻什麼都沒有問,對他的事情漠不關心。

而他也什麼都沒有說,他就是這樣的人,默默的作,默默的付出,

默默地守護著妳,默默地堅持自己的信仰。

他是一塊藏在石頭裡的寶玉,價值連城,只有真正幸運的人懂得珍惜。



又記得有次我跟他不知道聊些什麼,

他隨意說了這麼一句:「也許等到妳真正了解我之後,妳會愛上我也不一定。」

那時我沒有當真,現在一幕幕的串聯起來,覺得他說的很多話都有深意。

也許,也許我真的愛上他了吧...。



後來我聽到門打開的聲音,趕緊把信收好,用手把頭髮撥得凌亂,

假裝躺在他的床上睡覺。

「小懶豬,睡著啦?」他進門,輕輕地搖了搖我的手臂。

「你回來啦?」我假裝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嗯,妳指定的豬排麵回來囉!」他把手上的飯盒捧在我鼻子前面。

「好香喔!」我嗅了嗅,然後笑笑地望著他,感覺自己身旁有幸福的泡泡圍繞。


吃飯的時候,我們兩個圍繞著一張小圓桌子作成的飯桌,

我問他,關於光碟還有圍巾的事,還極力稱讚他,

我還不停地問他「那條圍巾織了多久?」「什麼時候去鹿港的?」…等等,

他只是脹紅著臉,一言不發,表情好可愛,這是我最喜歡的表情。



「那你是喜歡我哪一點阿?可以給我個答案嗎?」我記得我問他這個問題。

也許我終究是女人,只要是女人都會想問這個問題的。

「喜歡就是喜歡,沒有哪一點的。」這是他的回答。

「那,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我的阿?」我又問,鍥而不捨。

「某一天吧。」這是他的回答,簡而有力。

接著我凶狠地逼他說,他都不說,

最後,他以「總有一天,我會告訴妳的,可以嗎?我需要有心理準備。」

將這話題帶過。

「這種事有什麼好需要心理準備的阿?又不是要上戰場,男人真是難以理解的東西呢。」我在心底嘀咕著。

不過我真的好開心喔,

因為我真切地覺得這種跟他一起吃著豬排麵的幸福就是自己想要的,

我要的不是雲上月,不是水中花,只是很簡單的,一碗豬排麵的幸福。

心裡那片花園開出了很多花朵,每一朵花都帶著幸福像我微笑,

我覺得,在他身邊總是很像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作我自己,

很輕鬆很自在,這樣的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吧,

什麼是我要的?我想,我已經慢慢地接近了…。

我正走在名叫愛情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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